嶗山100:一念退賽,一念前十
前面是層層級級望不到頭的台階,后面是中暑掉速、邊走邊吃西瓜的兩屆女子冠軍“大大咧咧”。我拄著單杖,拾階而上,氣喘如牛,汗流如注。6天前在大連西部國際越野解鎖賽57公裡中被剮蹭的一道道血痕尚未愈合,股四頭肌、臀大肌還隱隱作痛。此時,剛過23公裡的CP2補給站,還有77公裡的漫長道路如虎環伺,還能熬下去嗎?要不要退賽?
這已經是第二次來青島嶗山受虐了:2016年跑的是50公裡,為250公裡戈壁長征拉練,后以7小時45分獲得第四名,這個成績放在今年還是第四名﹔今年臨時向嶗山100組委會的Ares找了免費名額,從50公裡組升級到100公裡組,以體驗完整的嶗山100環行賽道,彌補缺憾,並帶家人到海邊轉轉。
出門前,驚聞新疆跑友劉曉霞在四川阿壩日果冷覺峰下撤途中不幸滑墜遇難,想起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淚水一次次滑落。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坐在電腦前,梳理了兩年的日記,找出了與她共處的時光片段,寫下《美少女,來生我們還加微信,還做朋友》。“我失驕楊君失柳, 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全國跑友尤其是新疆跑友無不扼腕嘆息、淚飛如雨。
6月23日,好幾天沒有睡好覺的我,強打精神,站到了熱鬧非凡、花團錦簇的起點。7點,發令槍響,大量選手以每公裡三四分鐘的配速突進,目測有上百人跑在我前面,這哪是跑100公裡的架勢。我按照自己的節奏,跑在五分左右,四五公裡后徐徐進山。
雖然線路和50公裡組一樣,但早已記不得路況,這回“復習”一下,發現石頭不少,跑不起來。跨過南天門,下到景區裡的CP1,吃飽喝足。踏上海邊棧道,再上蟈蟈籠頂,追上一女子,居然是北京跑友大榮,目前排名第二,囑她穩住,不要著急。
“你來之前,青島很冷﹔你走之后,青島又很冷”。獨獨比賽這天,青島很熱,太陽暴晒,隻有跑在林間才涼快。上周比賽的后果漸漸顯現,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恢復能力,沒將最佳狀態調到比賽,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過了CP2,在強攻嶗山之巔的台階上,我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堅持到底。當然,退賽只是一閃念,我不會輕易停下腳步。“城池荒蕪了,還有精神。”這是我以前的簽名檔。
從台階切換到土石路,跳巨石、鑽樹林,再切換到台階,就越過了嶗頂,第一大難關闖過。下行一段,CP3轉眼即到。速度沒變,但我的名次不知不覺地從數十名到了前三十名,目前又到了前二十名。賽前粗略看過特邀選手名單,感覺隻要正常發揮就能進前十。
之后是下山,本以為很快意,但實際上速度起不來,不是坑坑窪窪的土石,就是一級接一級的台階,配速掉到十分開外。計算越野賽的難度,我們常根據累計爬升的數據,其實下降的路況也不可低估。屁顛屁顛地下到位於華嚴寺風景區的CP4,有點透支,於是老老實實地坐在補給站的帳篷下,吃了碗溫溫的方便面,再去洗手間一陣猛洗,舒服極了!
出發時,看到上海跑友吳踐道和一位穿黃衣服的選手進站了,2017崇禮168冠軍李鐵軍則迎面而來。之前,我們已經交錯過好幾次了。吳踐道沒戴護腿,小腿被劃了道口子,穿的薩洛蒙鞋也不舒服,快速往5公裡外的換裝點CP5跑去。在一個陰涼處,一位穿藍衣服的男選手席地而躺,休息一會,見我過來,叫了聲“荒城”。
位於46公裡處的CP5人流如織,好幾個選手排排坐,吃飯的吃飯,吃瓜的吃瓜,志願者熱情地為大家服務。想著后面有12公裡的山路,期間要翻越賽道第二大難關、海拔近千米的滑溜口,我吃了點飯,喝了碗湯,又去洗手間降了降溫。
走進仰口索道景區,揣著一根黃瓜邊走邊吃,正好碰到賽道總監“莫言”。這段時間,他經常“泡”在山裡,披荊斬棘,跋山涉水,從無路處開路,把窄路變成寬路。賽道的每一處,都有他和同伴流下的汗水。而這個賽事,有多少人在背后默默付出,隻為選手奉獻一場精彩絕倫、沒有缺憾的越野賽。
特別是當我在嶗山100的各個景區裡,看到一條條分流的警戒線、一個個密密麻麻的路標、一位位指揮人群的保安時,感嘆不已。跑過這麼多越野賽,我發現景區是最難掌控的,要麼游人如過江之鯽,根本跑不開﹔要麼路標被人摘掉,我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能把景區控制得如此之好,全國沒有第二家。
我以為50公裡賽道已經把最難的路都經過了,但Ares告訴我,CP5到CP6才是最難的。誠哉斯言,在長達一兩公裡的急劇爬升中,怪石嶙峋,灌木參差,狹窄逼仄,甚至要攀岩,別說游人,連尋常驢友也不會從這裡經過。好在是上坡,再難走也是這麼一步步走上去,如果換成是下坡,難度將更大,危險系數也更大。
悶頭爬山,一抬頭,又見吳踐道,我們慢慢地、穩穩地爬著。快登頂時,大榮和一位男同事追了上來,厲害啊!可能是剛才的慢走節省了體力,下山途中,我精力旺盛,越過他們,兀自向前,自此別過。
不過,跑得風生水起的我,在位於駱駝頭的CP6補給站出現新狀況:渾身乏力,惡心想吐。分析下原因,或許是天熱中暑,或許是體力透支,或許是水電解質失衡。坐在椅子上,腹內排山倒海。要不要退賽,這個念頭再次閃過。等等,先觀察一下。慢慢地吃著方便面,喝著湯,哦,再來一塊西瓜……
良久,腹內逐漸平靜,惡心的感覺退去。穿黃衣服的選手匆匆進站,又匆匆出站,后來查看名單,知道他叫馬永壯。我問工作人員,送水哥走了多久了,他說兩個多小時了,神速啊。這時,我對名次一點興趣都沒有,隻想熬完這個比賽,把它作為崇禮168的拉練。慢慢起身,慢慢上山,試探自身的底線。還好,沒有惡化,跑不了,走還是沒問題的。
就這麼蹓跶著,我想,這麼慢,總該有人追上來了吧?但過了五六公裡,在臨時增加的一個補給站,李鐵軍才追上,他后程發力的能力不錯。正是杏子成熟時,在樹下撿了一個吃,滿口生津。碰到一對夫婦在摘杏,問能否給一個,對方熱情地要我多拿幾個,我說一個就好。挑了一個大黃杏,又酸又甜,好吃極了。
夜幕降臨,卸下背包,開啟頭燈,光圈在眼前晃動。沿著盤山公路,越過青峰頂,在藍天救援隊人員的加油聲中,慢跑而下,位於69公裡處的第二個換裝點CP7到了!佳明顯示,已經跑了72公裡多,這個賽段測距有誤。
沒想到的是,特邀選手謝樟榮也待在補給站。這些年,我們多次在賽場上相逢,從競爭對手到朋友,惺惺相惜。他說,中暑了,如果是以前就退賽了,但這次准備慢慢走完。果然,最終他以20小時35分走完,獲得第18名。
補給完畢,我去換裝,其實就是換鞋。幾乎同時進站的馬永壯也在換鞋。聽說后面盤山公路居多,我准備了一雙亞瑟士“虎走”鞋。這些年,“虎走”是我的最愛,每次跑馬拉鬆都穿它,戈壁長征也穿的是它,腳上居然沒起一個水泡,沒黑一個趾甲。
名次遞進到第九,但好景不長,爬山時被一位選手追上。他說白天太熱沒勁跑,現在天涼了才恢復過來。昏黃的頭燈下,碎石、草木、泥土不斷變換,蚊子、飛虫、爬虫爭相入內。一隻白色的蝴蝶跟隨我,上下翻飛,翩翩起舞。“嗨,曉霞,是你嗎?你是不是已化身為蝶,陪我比賽?”這一路,她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想起一位網友的留言:“我現在正坐在她推薦的店裡,想象她可能會眉飛色舞地把這件事說成一個笑話,她怎麼可能就此消失呢?我們居然相信了,太可笑了。”
寂靜的山路中,密集的反光條像星星眨巴眨巴眼睛,綿延到天際,匯成銀河﹔偶爾也會出現亮光、人聲,那是救援人員在就地扎營,徹夜陪伴選手。即將到達位於CP8的黑風口平台時,與50公裡組選手重逢,賽道陡然熱鬧起來。此前,我們會合過兩次。
在人聲鼎沸的補給站吃喝完畢,一位50公裡選手見我四處張望,大聲為我指路:“荒城,往上面走!”上面是寧靜的100公裡賽道,也是長達13公裡的下山公路。這正是我擅長的。雖然心力憔悴,配速已經掉到六七分,但我一步不歇地跑下去,反超了剛才那位選手。
即將到達CP9,兩位志願者過來陪跑。在補給站喝了一碗湯,踏上最后的征程。在犬吠中爬完一座小山,再次迎來公路。一鼓作氣,直搗黃龍。久違的起點,遲到的終點,我用18小時12分37秒把你們連成了一個圈,這個圈累計爬升6260米。
沒有退賽的我,一路硬撐,第九個完成比賽,實現賽前心願。送水哥郭偉慶三連冠,獲得“1號”的永久號碼﹔大大姐撐到CP7,遺憾退賽﹔大榮后程掉速,被劉文娟追上。我把自己的成績告訴一直在關注比賽的上屆女子季軍“懶貓”,“沒你去年的成績好”,我表示很慚愧。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手機那頭的她肯定在樂:“荒城啊,你才知道我的厲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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