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隊球員吳海燕（中左）與主教練賈秀全在賽后擁抱。當地時間6月17日晚，2019年國際足聯女足世界杯B組小組賽在法國勒阿弗爾海洋體育館舉行，中國女足以0︰0逼平西班牙女足，從而以1勝1平1負積4分小組第三的成績，晉級16強。比賽結束后，賈秀全在迎接隊員時激動落淚。新華社記者 鄭煥鬆 攝

56歲的賈秀全哭了。熬過與西班牙隊的90分鐘，終場哨響一刻，他握緊拳頭狠狠揮了揮。隨后，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偷偷”擦拭著眼角，一次又一次。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攝像機捕捉到了。人們看到賈秀全發紅的眼眶，隱約淚光閃爍。“我從沒想過賈指導會哭，他一哭我也跟著哭了，他替我們扛下了所有壓力。”一戰封神的門將彭詩夢走進混採區，聲音微微哽咽。

誰能想到賈秀全落淚呢？在外界眼中，他是個“硬核”的人，不苟言笑且強勢敢言。本屆女足世界杯第一場小組賽后，他對著記者一句“王霜表現得怎麼樣？你還用問我嗎”引起軒然大波。盡管王霜事后回應，賈指導待我們就像父親，但人們認定“這個教練不好惹”。

賽場內外，賈秀全總是一臉嚴肅，極少流露感性的一面。守著“我需要一個團隊，而不是某一個球星”的話語風格，他像極了那種中國式嚴父。中國女足主教練是個“高危”職業，20年間這個位置換了15任人選，賈秀全接手隻有1年。

世界杯首戰后，賈秀全過往的“驚人之語”被翻了出來，人們挑剔地審視這個曾當過國足隊長的硬漢。而當中國女足艱難從小組出線后，他的潸然淚下展現了不為人熟知的另一面。

當地時間6月8日，2019年國際足聯女足世界杯B組小組賽中國隊對陣德國隊，賈秀全（前）在場邊觀戰。新華社記者 毛思倩 攝

賈秀全與中國女足，緣分不隻一年。1982年，19歲的他進入男足國家隊，轉年，中國女子國家足球隊成立。1992年，賈秀全與前國家女足隊員唐坤媛組建了家庭。未曾想，26年后出現在他人生的，不只是一名女足隊員，還有一支球隊。

“當時肯定是不想帶，第一對女足不了解，怕干不好，第二男足教練到女足領域，不合適。家人是反對的，說你不懂女足，身體也不好，女足訓練時間遠遠大於男足。朋友中支持的，覺得我能把男足的東西帶給女足，這是很好的機會。”賈秀全曾對著電視鏡頭這樣說。

最終，知遇之恩讓賈秀全選擇接手中國女足。心裡的目標定得不高，讓女足有變化就行。2018年5月初執教時，他有點“崩潰”，隊員力量差，受傷也多，15米的傳球傳不到位，身體接觸怕對抗。對比發展極快的歐洲女足，曾經領先的“鏗鏘玫瑰”差得太多了。

接手3個月后就是雅加達亞運會，第一次正式大賽，賈秀全和中國女足匆匆磨合。在大連，訓練場旁有一座山，太陽升起時，姑娘們已經開練了，等到太陽落山再收工。幾乎天天如此，沒有一人叫苦叫累。一點點打磨整體戰術，球員們贏球的欲望上來了。

賈秀全在一次次集訓中逐漸了解這群姑娘。和男足相比，女孩子求知欲更強。他想把1994年開始當教練積累下來的東西，傳授給這支中國女足。剛開始，隊員們覺得“賈指導挺狠的”，訓練強度大，要求苛刻。開始和風細雨，后來狂風暴雨，要求的東西必須得做到，不能討價還價。

賈秀全知道自己的脾氣，也看得到隊員們的懂事。在這種相互理解中，隊伍走到亞運會的關口。抽到朝鮮女足，大部分人很悲觀，但賈秀全想得開。“打遭遇戰，不是不能打，找出自己的辦法，發揮出自己的東西，也可以贏。”賈秀全說，這需要球員的高度執行、高度紀律、高度付出。

雅加達亞運會后，賈秀全意識到隊員的內心發生了根本變化，雖然沒能贏得冠軍，但全隊的精神狀態、專注度不一樣了。團隊足球，這是賈秀全執教的核心。更重要的，他希望重塑中國女足的自信心。

賈秀全（中）在訓練中指導隊員。2019年3月2日，中國女足進行賽前訓練，備戰2019年阿爾加夫杯國際女足邀請賽與丹麥隊的比賽。新華社記者 張立雲 攝

而后冬訓3個月，中國女足打了十幾場比賽，成績很不錯。但到了阿爾加夫杯，歐洲強隊一下把所有人打懵了，包括賈秀全。他第一次強烈感受到，從賽場上的直觀差距到更深層次對足球的理解，這是一種全方位的落后。賈秀全被迫調整了對世界杯的期望值和目標，“我們的軟肋太明顯了。”

出征法國前，隊員們發現賈指導變得柔和了，以前一著急就開罵，現在以鼓勵為主。賈秀全則調侃，自己五十幾歲才成熟。中國女足主教練這個位置，他也在摸索和積累，怎麼管理球隊、讓球員和教練融合是門學問。

賈秀全說，世界杯最好的狀態就是要有一顆冠軍的心。雖然以目前中國女足的實力，在世界杯舞台根本無法奢望當主角，但他卻想硬氣一把，因為教練的情緒會感染隊員。“都說我們進了死亡之組，那我們就拼一下，看能不能拼出去。對手實力比我們強，也必須去面對。”

他想讓隊員們安靜下來，平時訓練怎麼做的，到賽場上去發揮出來，不用做最好的自己，就做最真實的自己。但世界杯肩負的壓力不是說卸就卸，第一場0︰1輸給德國女足，中國姑娘在場上如同緊繃的弦，臨門一腳隨時可能斷掉。第二場依靠靈光乍現1︰0小勝南非女足，全隊從懸崖邊拉回自己。

賈秀全（左二）在場邊指揮。當地時間6月17日，在法國勒阿弗爾舉行的2019年國際足聯女足世界杯B組小組賽中，中國隊以0︰0戰平西班牙隊，晉級16強。新華社記者 丁旭 攝

第三場對西班牙女足，是最煎熬的90分鐘。隊員們賽后坦言，對手比德國隊技術更好。守住一個平局有多難？射門24︰1的數據，足以詮釋場面的被動。西班牙女足在門前狂轟濫炸，中國姑娘竭盡全力拼搶與防守，門將彭詩夢高接低擋，確保城池不失。

電視鏡頭給到賈秀全，他幾乎全程佇立場邊。直到比賽最后時刻，還在給“向下壓”的手勢。“比賽很難，姑娘們頂住了壓力，我是做過運動員的，最清楚這種壓力，雖然她們嘴上不說。”賽后發布會上，賈秀全解釋著為何落淚。

在賈秀全看來，“什麼都不能拿以前對比，時隔4年，歐洲足球發展得這麼快，各支隊伍都在進步。我們必須做到200%的努力，才有可能不被人家落下。今天我們拿到了1分，還保有繼續與強隊交流的希望。”

中國隊守門員彭詩夢（中）在比賽中扑救。當地時間6月17日，在法國勒阿弗爾舉行的2019年國際足聯女足世界杯B組小組賽中，中國隊以0︰0戰平西班牙隊，晉級16強。新華社記者 毛思倩 攝

讓“鏗鏘玫瑰”重新綻放，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口號。現實的鴻溝，巨大的壓力，非常人所能體會。與西班牙女足這一戰，場面並不好看，但在防守端，中國女足幾乎做到滿分。不惜體力的奔跑、堵截，眾志成城的防守、補救，咬牙拼出的寶貴平局換來最好的晉級路徑。技戰術的差距或許難以短期內彌補，但在精神力量、比賽作風上，中國姑娘展現出賈秀全所期望的“鐵軍”氣質。

男兒有淚不輕彈。擊中賈秀全內心的，是達成目標的艱難與喜悅，更因為姑娘們踢出了斗志和不屈。當21歲的彭詩夢奮不顧身扑救撞擊到門柱，想必賈秀全的內心也是一顫。時光帶走了中國女足20年前的領先地位，但沒有丟掉曾經的“玫瑰精神”。永不放棄、頑強拼搏，賦予足球讓人流淚的力量。

我們為什麼迷戀足球？除了玄妙的球技、跌宕的劇情、團隊的榮耀之外，更能感受到命運與人性、尊嚴與夢想。中國女足在這一晚，講述了一個不夠好看、但足夠熱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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