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法國世界杯的中國女足23人全陣容，“SHERO敢耀”就是新鏗鏘玫瑰的態度。 資料圖片

題記

20年前的夏天，應該是玫瑰色的。無數國人在凌晨爬起床，觀看了那場令人至今難忘的比賽——美國女足世界杯半決賽，中國隊5︰0大勝挪威隊。這幾乎是中國女足史上最高光的一刻，“鏗鏘玫瑰”從此流傳開來。20年后，當中國女足即將亮相法國女足世界杯，我們穿梭光陰，摩挲往事。1999年留下的那些問號，而今誰來解答？

今年初，有幾個“10萬+”爆款文刷屏朋友圈，主題都很相似：1999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她。那是20世紀的最后一年，在那一年的回憶中，總會閃過一個鏡頭：球場上，一群中國姑娘高舉著雙臂致意，眼角含著淚，胸前挂著閃閃發亮的……銀牌。

沒有人會忘記她們。那是在洛杉磯玫瑰碗體育場，中國女足最接近巔峰的地方。

也是那一年，林憶蓮發了新唱片，主打歌叫《鏗鏘玫瑰》。在中國女足拿到世界杯亞軍后，這個堅毅而嫵媚的稱謂，成了女足姑娘的代名詞。4年后，田震唱出了那支流傳至今的女足歌曲《風雨彩虹鏗鏘玫瑰》。

在B站或貼吧，女足剪輯視頻總伴隨著一片片彈幕。20年前的孫雯，人們稱她為“穿裙子的馬拉多納”﹔20年后的王霜，則變成“中國女梅西”。

2019年3月27日，女足世界杯的冠軍獎杯來到上海展出。從1999年首次啟用，這座獎杯沿用至今。當新一屆中國女足主帥賈秀全帶著姑娘們親眼看到時，第一個想法都是：希望能留下她。

 

這座從1999年沿用至今的世界杯獎杯，承載著中國女足的奮斗、錯過與追求。 資料圖片

如果那一年，我們拿了冠軍呢？

在今年一檔女足世界杯特別節目的宣傳片中，將滿45歲的劉英站在世界杯獎杯旁，輕輕說道：“20年前，近在咫尺，我們卻隻能遙望她﹔20年后，我們依然銘記，20年前向她的揮手。”

劉英的出現，足以勾起一種復雜的情緒。1999年7月10日，在90185名現場觀眾的注視下，中美女足鏖戰120分鐘不分勝負。點球大戰，劉英第三個出場。后退兩步，向前助跑，在她尚未出腳前，美國隊門將斯庫裡提前移動，封出劉英的點球，但裁判並沒有吹罰。

而此前的加時賽，正是劉英發出角球，后衛范運杰甩頭攻向球門，卻被美國隊中場莉莉在門線躍起解圍。賽后的三維立體圖像還原，這個球已經完全越過門線。

接連兩個爭議，讓中國女足與世界杯冠軍失之交臂。“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可能是多少年的血汗洗禮，才能有這麼一點點。”時任中國女足主帥馬元安賽后這樣感嘆。

望著咫尺天涯的冠軍領獎台，中國姑娘留給世界一排落寞的背影。對於劉英來說，卻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她曾面對攝影機，面無表情，眼角流下一行淚，“就因為這一個點球啊，中國女足才沒有拿到世界冠軍，這個點球帶給我的傷害和坎坷，太大了！”

如果那一年，我們拿了冠軍呢？而后多年，很多老隊員都忍不住這樣“幻想”。 “拿了這個杯，對女足所產生的影響，所做的宣傳，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提升。”然而，再可惜也無法重來。

美國女足世界杯決賽現場的觀眾人數創造當時的世界紀錄，中國女足讓世界記住了“中國紅”。 資料圖片

馬元安將女足的成績歸功於：趕上了一批好隊員。1999年世界杯時，中國隻有800多注冊的女足運動員，但中國女足走向賽場的這11人，足夠世界冠軍的成色。

上世紀90年代初期，全國隻有7—8支女足專業隊。1993年，從各地抽調的這批隊員開始集訓，大運會贏了美國隊后，集訓隊變成國家隊。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中國女足奪得亞軍，與中國女排同被譽為“不是金牌勝似金牌”。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女足半決賽，韋海英替補上場連入兩球，中國女足3︰2逆轉巴西隊。 資料圖片

鋒線孫雯、左邊路趙利紅、中場劉愛玲、后防范運杰搭檔溫莉蓉、門將高紅……這套令人驕傲的陣容，加上1997年亞洲杯、1998年亞運會嶄露頭角的金嫣、白潔、浦瑋，中國女足在1999年到達實力和狀態的巔峰。

而后20年間，中國女足並非沒有涌現人才，韓端、馬曉旭……直到王霜。她們也熠熠閃光，但像1999年一整支隊伍的“神仙組合”，已然無法復制。馬元安時常說起：“劉愛玲對挪威隊的那兩腳射門，神了。國際足聯評價，這就是足球教科書！”

除了那兩腳“神來之筆”，作為中場指揮官，劉愛玲的意識、組織和技術極為出眾。 資料圖片

“黃金一代”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力，更是無出其右。美國女足世界杯轉播，中央電視台的廣告銷售開始是0，到了決賽時，前中后廣告全排滿了。隨后的女足聯賽，每一個賽區幾乎場場爆滿。

未曾想，輝煌竟如此短暫。2000年悉尼奧運會，中國女足折戟小組賽。隨后的亞洲杯，八連冠夢碎。主帥馬元安黯然隱退，一批隊員選擇退役。

2003年第四屆女足世界杯，孫雯依然站在鋒線上，“最重要的是跟這個集體在一起”。最終，“鏗鏘玫瑰”止步八強。“中國女足要重新往上走，還會有更多磨練吧。”離開時，孫雯雖然傷感，但目光依舊堅定。

孫雯是迄今為止唯一拿到世界杯最佳射手與世界足球小姐的中國女足運動員。 資料圖片

外面的世界，我們能追趕上嗎？

競技體育要用實力說話。20年前中國女足離金杯有多近，這20年走得就有多難。

1999年之前，女足受到的關注並不多，沒什麼大賽指標，出點成績就是驚喜。但拿到世界杯亞軍后，所有人都被吊高了胃口，期望與壓力如影隨形。而在我們“吃老本”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正發生劇烈變化。

以美國女足世界杯為序章，歐洲、亞洲的女子足球發展駛入快車道。以前中國女足是“專業打業余”，但到了21世紀，歐美女足紛紛職業化，我們仍是走集訓的老模式。

2004年，法國裡昂俱樂部老板奧拉斯決定創建女足隊伍，姑娘們和男足同在一個青訓體系，共享訓練設施和醫療科研，隊中的球星可以獲得令人艷羨的高薪。球迷們開始接受，裡昂足球的象征也包含女足。此后，裡昂女足拿到11次法甲冠軍，達成女子歐冠三連冠，至今堪稱“宇宙級強隊”。

當男子化趨勢席卷女足領域，中國女足的力量、技術乃至整體戰術，與歐美強隊相比落於下風。1999年那支隊伍中，浦瑋是年齡最小的隊員。堅持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后，她決定退役。但4年后，在中國女足無緣倫敦奧運會陷入最低谷時，不甘心的她還是復出了。

不甘心，是20年前埋下的種子，在每一屆中國女足身上發芽。20年間，中國女足換了15任主帥，隊員走了一茬又一茬，但人們最常談起的，還是那支老“鏗鏘玫瑰”。2014年2月15日，中國女足為34歲的浦瑋舉辦了退役儀式。“感謝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浦瑋說這句話時，站在她身后的19歲姑娘王霜流淚了。

從1998年到2014年，浦瑋為中國女足出戰219場比賽，成為目前為國家隊效力場次最多的女足運動員。 資料圖片

日本女足崛起后被稱為“大和撫子”，在其文化語境中，這是對女性的最高評價。但與“鏗鏘玫瑰”命運不同，2011年世界杯，她們首奪世界冠軍。而中國女足當時連參賽資格都沒能拿到。

前中國女足主帥馬良行曾說，“面對那麼多期望你超越巔峰的聲音，你怎麼辦？”而掙扎在待遇、出路、人才斷層等現實泥沼中，中國女足無法奢求國家隊層面的繼續突破。人們不忍苛責，畢竟“我們都欠了女足一張球票”。

2015年，中國女足重返世界杯舞台。盡管再度倒在“八進四”門檻，但已呈現彌足珍貴的復蘇之勢。“有時候，我覺得挺不公平的，一到大賽，我們才會被很多目光看到。”王霜偶爾會覺得委屈。

新一屆中國女足，重新點燃了人們的信心。2018年，姑娘們拿到亞洲杯季軍，賈秀全接過帥印后，帶隊不到百天奪得雅加達亞運會亞軍，這是過往10年中國女足在國際比賽取得的最好戰績。

 

雅加達亞運會決賽前，中國女足姑娘們圍在一起為自己加油。盡管她們最終沒能擊敗日本女足，但進31球僅失1球的戰績驗証著這枚銀牌的含金量。 資料圖片

今年初，王霜當選了亞洲足球小姐。在她之前，獲得這一殊榮有孫雯、白潔、馬曉旭。

國際足聯2003年首次設立女足國家隊排名時，中國女足位居世界第三，而今是世界第16。目前這支隊伍中，超過一半的隊員參加過上屆世界杯或裡約奧運會。除了王霜，其他核心隊員下一屆世界杯都將年過三旬。“這也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但願這次不留遺憾！”

女子足球，到底意味著什麼？

出征法國世界杯前，王霜在微博上寫道：出發，前往夢寐以求的戰場。期待，激動人心的時刻。這就是我們，新中國女足，起航。Dare to Shine!

Dare to Shine是本屆世界杯的官方口號，意為“勇敢閃耀”。中國足協內部也傳出聲音，希望展現中國女足的更多層面，以及女性參與足球的力量。“足球是我熱愛的東西，但不是全部”——這一理念與國際足聯的倡導不謀而合。

法國世界杯官方海報，將女性的面容與足球結合，黃色光束與本屆世界杯口號“勇敢閃耀”相契合。 資料圖片

過往多年，“鏗鏘玫瑰”帶著鮮明的時代標簽。“女足精神”彰顯頑強拼搏，也帶著悲情氣質。有業內人士坦言，“如果說起女足，總是捱過血淚與傷痛的淒苦，那麼永遠不會有更多女孩子去踢足球。”20年過去了，國內女足人口並沒有質的飛躍。

參與足球的原動力在於純粹的熱愛。2010年，在網上一段5分42秒的視頻中，一個年輕女孩瀟洒自如地玩著花式足球。她叫袁珺，當年成為殺入花式足球挑戰賽全國20強的唯一女選手。“一天喜歡足球，一輩子都會喜歡，我想讓中國熱愛踢球的女孩看到，要勇敢堅持夢想，畢竟一個人踢球太寂寞了。”

像這樣喜歡足球的中國女孩子並不少，但有多少可以像孫雯、王霜那樣走上職業道路呢？橫亙在面前的，除了人才上升渠道是否通暢，更在於足球文化的積澱、社會觀念和大環境的轉變。

王霜加盟巴黎聖日爾曼隊后，與前輩孫雯在活動中相逢。 資料圖片

有一部散文集描述了女性足球在1990年至2003年間的發展，很多國家的女足故事幾乎相同：起初，人們並沒有意識到女性參與足球的價值，有時甚至禁止她們參與，但在20世紀80年代，公眾態度發生轉變，女性獲得更多機會踏上綠茵場，足球成為展現女性風採的新舞台。

國際足聯第一任首席女足部長莎瑞·貝爾曼認為，體育運動最大的發展機遇就存在於女足。“相對於男足較低的起點，意味著女足擁有更大的增長空間。如果更多女性參與到足球運動中來，她們的家庭也可能受到影響，成為女足運動的參與者和關注者。”

打破“足球=男性”的固有思維，女性在足球舞台更為主動地釋放能量，已然成為潮流。從1999年女足世界杯的主題曲《Because We Want To》，到如今法國世界杯的“勇敢閃耀”，折射出女性從參與足球到展示自我的變遷。

上一屆世界杯，20歲的王霜在比賽最膠著的時候，用一個馬賽回旋技驚四座。去年加盟巴黎聖日爾曼隊后，她的法甲首秀就攻入世界波，像男孩子一樣帥氣地滑跪慶祝。賈秀全評價她：“她確實太愛足球了，到了球場真是興奮，對球特別親。”

中國女足官方海報，由上至下依次為吳海燕、王霜、古雅沙。

探索不一樣的世界，做大場面主角，這理應是新一代中國女足的氣質。浦瑋坦言，或許不要規定一個名次才是更好的選擇。而姑娘們也找到自己的的新定位——海報上寫著“I sHero敢耀”：我們為無畏探索而來、我們為成就真我而來、我們為創造可能而來。

正如S.H.E在歌裡唱到，“等不到你的HERO，為何不作自己，隻手撐天的SHERO，我可以，我可以。”讓女子足球吸引更多人，可能恰恰是不那麼標簽化的東西。自信、霸氣、熱血，而這也是中國體育的精氣神。

 

從1999到2019，20年算是一個節點。法國女足世界杯開幕前夕，中國女足公布了全隊宣傳片《鏗鏘玫瑰 期待綻放》。這一次，賈秀全告訴隊員們：“你們不用老想著做最好的自己，就做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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