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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視天津天海解散事件:一支爭議球隊的悲壯死去

2020年05月14日08:32 | 來源: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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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一支爭議球隊的悲壯死去——透視天津天海解散事件(上)

新華社北京5月13日電題:透視天津天海解散事件

一支爭議球隊的悲壯死去

進入五月以來,天津浯水道的天海俱樂部大門外,幾乎每天都會聚集三三兩兩的球迷,期盼著這個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俱樂部能起死回生。

然而,這一天還是來了。當回天乏術的天海在5月12日宣告解散時,死忠球迷的精神支柱也仿佛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那支“敢為天津贏天下”的球隊,永遠消失在中國足球的版圖中﹔那群賽場上快意拼殺的熱血將士,也就此各奔東西。

黯然聚集在大門口的球迷,久久不願離去。他們喊著口號,與天海俱樂部做最后的告別。

天海值得擁有這樣忠誠的擁躉。雖然僅僅征戰中超三個賽季,但他們的戰績和表現都堪稱驚艷。中超處子賽季便奪得季軍,次年更是踢進亞冠八強。復仇亞洲勁旅韓國全北現代、“雙殺”中超霸主廣州恆大,都是球迷津津樂道的經典賽事。原主帥卡納瓦羅麾下的帕托、維特塞爾、莫德斯特等國際球星與孫可、王永珀、趙旭日等國腳級球員,不僅人員組合“美如畫”,打法更是令人賞心悅目。

作為中超的“網紅”球隊,天海也始終與爭議相伴。原投資方高調的行事風格令其被打上“暴發戶”的標簽。

風光了兩個賽季后,天海的命運在2019年急轉直下。隨著原投資方“出事”,天海的危機不可避免。多名球星離隊、多次更換主帥,跌跌撞撞的天海在這一賽季的最后時刻才艱難保級。

2019賽季,失去投資方的天海被天津足協托管,但托管並不是無期限,為了繼續活下去,天海不得不尋找下家。起初,由於原投資方留足了一個賽季的俱樂部開銷,外界認為天海距離彈盡糧絕還遠,況且,中超資格彌足珍貴,要想找一家企業接盤應該不是難事。

但事實往往殘酷。一方面,天津真正有實力且又願意“燒錢”投身足球的企業非常有限﹔另一方面,隨著足球俱樂部名稱中性化的推進,一些原來看中“冠名”、注重廣告效應的企業進軍足球的意願明顯下降。

天海與少數幾家企業接洽后,都沒了下文。但日子還得過,天海隻能“賣血求生”,賣了多名主力球員,沒有一名引援,一線隊隻有17、18名隊員。眼看新賽季中超就要來臨,無奈的天海在3月5日發布零元轉讓公告,此后天海與萬通進行了股權轉讓談判。

股權轉讓方案最終未能成行,萬通和天海轉而決定施行贊助方案。隨后雙方就贊助協議展開了艱難談判,幾經努力雙方最終未能在責權利等原則問題上達成一致,天海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事后復盤這次贊助協議談判,一位天海球員抱怨說,萬通自始至終沒有給天海的賬戶打一分錢,如果真心想搞足球,就不應太在意天海目前的債權債務,也不用急於獲得俱樂部的經營管理權。

而一位了解內情的中超俱樂部人士則稱,天海的問題是內部思想不統一,教練組組長李瑋鋒肯定想保住俱樂部,但有的人並不這麼想,這就大大增加了談判的難度和不確定性。

與萬通談崩后,李瑋鋒和球員展開最后的自救,聯名向中國足協和天津市體育局發出公開信,表示願意自籌經費接管俱樂部,不要報酬也要踢中超。但在業內人士看來,這並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畢竟,球員簽名承諾自降薪資,是支撐不起准入要求的。准入涉及場地、安保、梯隊、薪資、債務、備選主場等,是一個復雜的體系,最起碼得具備一個完整賽季的資金實力。

“為什麼沒有投資方,球隊就一定得解散?”李瑋鋒直到現在仍在發問,為什麼不能採取一些歐洲足球俱樂部那樣的模式,由球員、員工持股,去維持俱樂部的運營?這未嘗不是中國足球俱樂部改革發展的一個思路。

但李瑋鋒沒能等到想要的答案。這位退役后就加盟天海,並且在管理崗位和教練崗位都付出很多心血的“硬漢”倍感無力。一如天海的死去,悲壯而無奈。

跨越“凜冬”

作為曾經的中超“網紅”,天津天海無論高光還是低谷,都能引發關注。直至最后的倒下,都掀起了波瀾。

然而,更多的倒下悄然無聲。四川隆發、廣東華南虎、上海申鑫、大連千兆……這些寂寂無名、身處低級別聯賽的職業俱樂部,在今年以來相繼退出歷史舞台。公開資料顯示,這批倒下的俱樂部超過了十家。

“凜冬來襲!”不少業內人士慨嘆,中國足壇正經歷最大規模之一的職業俱樂部“退出潮”。

俱樂部解散或退出的原因,並不能簡單地歸罪於新冠肺炎疫情,而是俱樂部長期的弊病累積所致。

“中國足球俱樂部的運營、生存模式出了問題。”一位業內人士說,俱樂部老板常常為了追求廣告效應、地方為了追求名片效應,出現短視的運營行為。“俱樂部隻有能靠票房收入得以生存了,隻有在版權上更有發言權了,才能走得長久。而我們現在都是單一地依靠母公司,老板高興了就給錢,不高興就不給。主業受影響了必然會降低俱樂部投入。飢一頓飽一頓的俱樂部不可能有未來。”

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中國的職業俱樂部尚未達到“職業”標准,不具備歐洲職業俱樂部的自我造血能力,門票、轉播收入等少得可憐,市場和產品開發能力非常弱,中超幾乎沒有一家俱樂部真正賺錢。

沒有賺錢能力,花錢又大手大腳,這讓中國職業足球俱樂部的生存雪上加霜。較長一段時間裡,“金元足球”在中超大行其道,一樁引援動輒上億元,球員平均年薪上千萬元。“聯賽前三球隊每年的投入不低於10億元,而保級球隊的年投入也在4、5億元。”一位地方足協負責人說,泡沫化嚴重的聯賽禍患無窮,不少中小俱樂部吃不消,不得不選擇退出。

當俱樂部出現財政困難時,有的俱樂部認為聯賽准入過於“一刀切”。一家北方俱樂部老總說,按照國際足球慣例,在規則制定方面一般會以保護球員的參賽利益為前提,然后再對俱樂部的欠薪等經營問題進行“有層級的處罰”。但目前中國足協採取直接不給予准入的方式,這就相當於宣告了今年許多職業球隊的集體“死亡”,令數百名教練員、運動員下崗待業。

“足協制定政策時的初衷是好的,但能否循序漸進?或者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比如給一個先活下來的機會,未來也許就有了轉機。這或許是對俱樂部從業者更負責任的辦法。”該俱樂部老總說,職業聯賽是一個整體,不斷有俱樂部解散或退出,也影響聯賽的穩定和利益。

但也有中國足協人士認為,規則對各家俱樂部都是公平的,無規矩不成方圓。何況,考慮到今年疫情的特殊情況,足協在准入時間上已經有所延遲。

近兩年,隨著“限薪令”等政策實施,“金元足球”有所退燒,業內呼吁根據形勢發展不斷完善限薪等措施,擠掉泡沫的同時,也引導俱樂部更多投入到梯隊和青訓建設。

“中國足球發展這麼多年,尤其是職業化以來,一個最大弊端是精力都放在一線隊,沒有解決群眾基礎的問題,社會足球推廣和發展遠遠不夠。”北京大成(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馬忠臣說,沒有基礎的足球,不可能發展好,整個生態並沒有改變,仍舊是企業在苦苦支撐俱樂部和聯賽發展。

中國足協近幾年一直在推動俱樂部財務平衡,包括減少俱樂部對母公司的輸血依賴,限定支出、投入、虧損等額度,提升其自我造血能力。

中國職業俱樂部的發展,也有賴於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的循序推進。一個好消息是,業界期待的職業聯賽理事會的組建已有了新進展,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給出的時間是“還有一兩個月”,這將有利於增強俱樂部和聯賽的效益和活力。

另外,天海的解散也警示俱樂部盡快優化股權。一位地方足協負責人說:“過於依賴單一公司和投資,對俱樂部而言存在較大危險,一旦母公司出現動蕩,俱樂部的未來便飄搖不定。沒有多元的投資結構和穩定的經濟來源,‘短命俱樂部’可能還會出現,‘百年俱樂部’便隻會是夢想。”

“欲告無門”的維權困境待解

天津天海的解散是中國足球的一場悲劇,天海的教練和球員更是直接受害者。

一夜之間失業同時也恢復自由身的天海球員,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尋找新的俱樂部,繼續自己的足球生涯。好在解散球隊的球員不佔用內援轉會名額,像國腳級球員楊旭、孫可等自然不愁下家﹔張誠、糜昊倫等也在當打之年,在中超仍有一定競爭力﹔張源、錢宇淼等U21-U23小將也有培養潛力。而一些老將、替補和預備隊員,可能隻能去低級別聯賽謀生,有的甚至就此挂靴。

最讓天海教練組組長李瑋鋒放不下的是梯隊球員。“我們梯隊中有不少有潛力的優秀球員,他們懷揣著對足球的熱情和夢想,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失去了平台,他們可能從此就踢不了球,也很難再回到普通學校上學。”李瑋鋒說,這不僅是小球員本人的災難,也會牽扯到背后數十個家庭。而且,有的家長看到一支中超球隊解散的新聞,今后或許就會猶豫是否還讓孩子踢球,這讓他感到心痛。

雖然天海青訓相關負責人表示,雖然俱樂部解散了,但仍會對孩子們負責,盡力安排他們有球踢、有學上。

同樣的口頭承諾出現在球員欠薪上。據天海球員反映,今年以來,天海已經四個月沒有發工資,俱樂部在解散前向球員交代:“會盡快、盡可能解決所有欠薪。”但不少球員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有球員就表示,真到了萬不得已,會通過法律或仲裁渠道討薪。

但他們可能不知道討薪的難度。目前的中國足壇欠薪案例不少,尤其在中小俱樂部,比如遼足、保定容大、已經解散的廣東華南虎。球員告到法院往往不被受理,隻能走中國足協仲裁程序,但即使俱樂部輸掉仲裁,恐怕依然沒錢執行。為了有球踢、將來解決欠薪問題或等待俱樂部找到其他“金主”,球員往往先盡力保住俱樂部,否則俱樂部一旦破產,雖然通過資產清算會得到部分賠償,但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為什麼運動員“欲告無門”?

國浩律師(天津)事務所管理合伙人律師、國際體育仲裁法庭仲裁員白顯月表示,體育行業的糾紛具有其特殊性,特別是行業性的紀律、處罰類的爭議,既不能完全歸類為行政性爭議,也不能絕對劃歸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爭議,是獨立於傳統意義上公法和私法范疇的,因此對於此類爭議和糾紛,法院感到無能為力,鑒於《仲裁法》和《體育法》的原則性規定,難以確認管轄權,在現有的案由相關規則中也無法找到合適的案由進行歸類。故在司法實踐中,對體育協會相關行業管理類別的決定或者處罰類決定不服的當事人無論提起行政訴訟還是民事訴訟,我國法院都常常會不予受理。

他表示,我國《體育法》規定,競技體育糾紛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解、仲裁,相應排除法院管轄,但相關體育法制度和體育仲裁機構一直沒有建立起來。他呼吁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和體育仲裁全國性機構,該機構不再區分行業,從受案范圍、管轄法定依據、仲裁員標准、仲裁程序、上訴機制、實體法律適用以及司法審查等核心問題逐步建立完善全新的與國際最佳實踐一脈相承的中國特色的現代體育仲裁法庭和相應的配套法律制度。

北京大成(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馬忠臣介紹,一般來說,當行業內出現糾紛,首先會走行業仲裁而不是法院,因為行業內的一些規則法院層面不好判斷,所以國際慣例是,相關糾紛首先適用的是行業管理規則。比如,國際足聯相關章程就規定,除非國際足聯另有規定,否則相關事宜禁止訴諸普通法院,包括申請臨時的措施也不可以。中國足協的章程裡也有相關規定。

據介紹,足球、籃球等市場化發展比較好的項目,一般協會都有仲裁委員會,但這還不是白顯月律師所呼吁建立的、《仲裁法》下的獨立體育仲裁機構。馬忠臣說,仲裁員的能力也很重要,要熟知法律及體育項目和規律,具備交叉知識,才能更好駕馭。目前國內仲裁員普遍由律師來做,但很多律師並不懂體育。

有業內人士建議通過推動成立職業聯賽理事會,下設特別基金給予相關救助,並成立球員工會,彰顯球員權益。“在聯賽整體盈利的前提下,可以借鑒國外聯賽設立一個特別基金,在出現欠薪等問題的時候給予一定補償。”該人士還表示,進一步嚴格准入,確保俱樂部有打聯賽的資金實力是必不可少的措施。(執筆記者:張澤偉、公兵﹔參與記者:張逸飛、楊帆)

(責編:歐興榮、胡雪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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