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德尚——足球的盧梭

我攀登,我適應這個純粹的頂點,

環顧大海,不出我視野的邊際,

作為我對神祗的最高的獻供,

茫茫裡寧穆的閃光,直向高空,

播送出一瞥凌駕乾坤的藐視。

——保爾·瓦雷裡

齊達內的退役,令法國足球出現了技術與勇氣的致命真空,巨輪失去重心后的慣性,其破壞力是一種絕對的危險和不道德。當它在黑暗中劃出朦朧而繁雜的軌跡,一個羅盤的命運比深不可測的大海更加神秘。幾乎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下一個勇冠世界的船長的出現,因為圖讖上空氣和水的法則在說明:沒有阿伽門農的歷史,海倫終究遙不可及。

在歷史的十字路口,有人故作沉默,有人無奈老去,有人在加緊退縮,有人則進入了其他人的生命……但雄關漫道不可回避,即使是無華又平淡,它也就在前方,任你喋喋不休或戰戰兢兢都是枉然。所以,無論你接受或是不接受,那位於十年前運籌帷幄,率領摩納哥與波爾圖的穆裡尼奧在歐冠決賽賽場史詩對決的少帥德尚,那位在十六年前縱橫沙場,帶領齊達內、德約卡夫、德塞利、巴特斯和年少的亨利高舉大力神杯的領袖德尚,洗盡了世俗的鉛華,拋棄了朗月的安穩,帶著絢麗的理想和平庸的信任,帶著齊達內的友情和恩師裡皮的智慧,帶著少年時的理想和青年時的勇氣,在黃昏暗淡的香榭麗舍大街,在冰冷肅穆的埃菲爾鐵塔前,固執地接過了另一位好友布蘭科的責任與使命。驕傲的足球帝國,就此邁向書卷的謎團,邁向了巴斯克人鐵血牧鞭的命運。

回首這段波瀾壯闊的歷程,禍福相依的中國哲理在戰栗的長矛上盡致淋漓。煉獄般的預選賽:支離破碎的武器,鮮血淋漓的進步,危如累卵的勝利……出人意料的難題提前給了德尚蜷曲的沉穩和白熱的冷靜,留下了一個充分的、向前思考的余地。來到巴西,裡貝裡突如其來的傷病令原本就不受矚目的法國隊淪為濃霧中黑白色的配角。球迷的焦躁,媒體的寡淡,鐘表的不安……這一切來得恰好。德尚可以在千金難買的安靜中想得更深,算得更遠。這位頂尖全能中場出身的智者,像熟悉自己掌紋一般熟悉足球的過去現在,並深諳其內在奧秘和自然之妙:足球絕不僅僅是運動學,也不僅僅是戰爭學,它也是思想,也是哲學。齊達內如凱撒大帝般的成功固然寶貴,但是自由,盧梭的自由,羅伯斯庇爾的自由,戴高樂的自由,成就了今天文明耀眼的法蘭西。既然井井有條的理性已然無法獲得尼姬的微笑的垂青,那麼,就讓盧梭的思想在綠茵場上飛翔吧,堅定的詞句才能抓住感情,堅定的自由才能將勝利進行到底。

於是,本澤馬讓出了中鋒的正印,在左右兩翼更大的空間幽靈般游弋,尋找大師巴喬統治比賽的奧秘﹔於是,馬圖伊迪、西索科或者博格巴,他們已不必在中場過度糾結,前方更加自由的開闊地,才是信箋的地址,明朗的戰場和豐收的庄園。自由將速度推向了極致,速度將效率推向了極致,而效率令自由更加團結。小組第一出線足以向世人宣告,后齊達內時代的法國隊,已然找到了指引足球未來方向的《社會契約論》,雖然武裝還是原來的武裝,雖然人還是原來的人,但他們已然完成了團結的整束和思想的革新。

請記住,因為德尚,他們已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