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何處來?向哪裡去?第十二屆全運會的大幕在遼寧落下,這樣的追問和思索卻不會停止。
全運會走過五十四載春秋,既要有堅持的信心,更應有改革的決心,這是全運會的時代命題。十二運會的口號“全民健身,共享全運”是一個回答。厲行節約、回歸體育,十二運會的種種探索,吹來了一股久違的清新風氣。但不可否認的是,12天的連場賽事似乎很難引發社會矚目,賽場亂象一出則引來陣陣聲討——這種扭曲的關注說明了全運會所處的尷尬地位。作為中國競技體育的鮮明代表,如何讓賽會回歸體育,體育惠及大眾,推動體育發展理念的轉型,全運會責無旁貸。
從社會層面看,全運會的吸引力在下降﹔於體育部門而言,全運會對“奧運爭光戰略”的刺激作用仍在加強
不知不覺間,人們看待全運會的視角在改變。
1959年,第一屆全運會在北京舉行。“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被寫在秩序冊的扉頁,在中國體育離開奧運會的日子裡,全運會就是最高舞台。1987年,第六屆全運會在廣東舉行,市場經濟的方式被引入辦賽過程之中,體育開始展露產業價值。1997年,第八屆全運會設項全面與奧運接軌,進入新世紀,中國奧運軍團已躋身世界體壇最強競爭者行列。
在新中國競技體育從弱到強的發展歷程中,全運會的杠杆作用非常明顯。中國奧委會原秘書長魏紀中曾參與第一屆全運會的組織工作,“當時的‘中央體訓班’僅有幾支國家隊。全運會的舉辦,對於各地成立體育部門,推動專業運動員培養體系的建立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某種程度上,正是全運會為中國競技體育攀登世界高峰夯實了地基。
國家體育總局競體司原司長吳壽章認為,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對外交往頻繁,人們對體育的認識也在發生轉變。特別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以后,“全民健身已經成為我國體育事業的主體,全運會作為國內規模最大、影響很高的綜合性賽事,自然也要面對民意新的期待。”
一方面是人們對以奧運會為代表的各類國際體育大賽已耳熟能詳,另一方面是全運會仍在延續多年的框架下運行。變與不變之間,從社會層面看,全運會的吸引力在下降﹔於體育部門而言,全運會對“奧運爭光戰略”的刺激作用則仍在加強。
近幾屆全運會,規程越來越復雜,類似三大球“一冠算三金”這樣的“政策性金牌”越設越多,其調控各地競技體育發展格局的用意十分明顯,但由此帶來的弊病也時有暴露。十二運會期間,北京橄欖球女隊消極比賽更是成為熱點新聞,給全運會帶來的負面效果不容忽視。北京體育大學教授任海說:“在全運會的平台上,運動員、教練員和官員都有各自的利益,在不同的利益鏈上自然會產生各種矛盾和問題。”
奪標的過程也應當是育人的過程,這恰恰是中國競技體育發展模式所缺失的
有人把全運會比喻為“以各省為單位參加的奧運會”。以奧運為參照的競賽體系,以金牌為核心的評價體系,構成了全運會的基本坐標系。在這樣的導向刺激下,金牌成為“體育政績”的顯性標識,但能否在大眾中激起共鳴則較少被顧及。
於是,水球、手球、棒壘球等賽場觀眾席冷清的場面和運動員的全力拼搏形成了反差﹔跆拳道和橄欖球比賽在沈陽農業大學進行,“近水樓台”的學生們並沒有涌入體育場﹔沈陽柏葉訓練基地擁有世界頂級的自行車館,但稀稀拉拉的觀眾讓比賽看起來更像一場內部教學賽。十二運會上的這些場面,是近幾屆全運會上的常見情景。當人們呼吁全運會“接地氣”時,如果隻將重點放在全運期間的全民健身展示上,而不去思考人們對全運賽場的較量為何缺少關注,對競技體育和大眾體育之間的關系,也難以梳理出所以然來。
的確,孫楊、張培萌等體育明星的出場,讓全運會多了些“星味”,多了些人氣。但追明星和追賽事還是有所不同。正如徐莉佳奪得中國帆船史上首枚奧運金牌,但人們依然對“激光雷迪爾級”感到陌生。任海說:“全運會想要吸引觀眾,必須要讓觀眾意識到其吸引力在哪。讓觀眾看得懂是第一步,讓觀眾知道這個體育項目魅力在何處更重要。”
首都體育學院院長鐘秉樞認為,金牌起到的作用應該是培養引導這項運動的發展。而現在全運會中的一些項目,即使在奧運會上獲得了金牌,也沒有多少人關注,無法對這項運動的發展起到促進作用。
吉林省體育局局長宋繼新認為,本屆全運會的最大亮點,是清華大學學生王宇奪得男子跳高金牌,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研究生趙婧獨得女子800米和1500米兩枚金牌。“奪標的過程也應當是育人的過程,這恰恰是中國競技體育發展模式所缺失的。”
全運會的活力和未來,應當到大眾中去尋找養分、伸展根系
全運會的誕生、成長、變革,和體育舉國體制息息相關。宋繼新認為,隨著時代的發展,舉國體制的內涵應當有更深入的挖掘,“打破體育部門一家操辦專業體工隊的模式,倡導多元主體參與辦隊。舉全社會之力辦體育,‘舉國體制’才更有社會價值。”
“歸根結底,像全運會這樣的賽事是提供給大眾的文化產品,具有傳播體育文化的功能。全運會的發展轉型,應強調文化和文明的理念。”吳壽章說。
正因為如此,當全運賽場亂象激起指責的同時,人們也會被帆板選手馬嬌棄賽勇救對手的行為所感動。對體育精神的詮釋傳遞出的“正能量”,是體育帶給社會的寶貴人文財富。這樣的“偶發事件”,其實也應當促使體育部門感受民眾的期待,對辦賽的意義和理念再思考。
“民眾中體育文化的形成,才是促進體育發展的真正土壤”,鐘秉樞說,“全運會作為我國競技水平最高的運動會,其承擔的使命很多。那些大眾喜聞樂見的‘非奧’項目也可以吸納進來,借助全運會這個平台達到傳播體育文化的目的。”
全運會的基本框架從計劃經濟時代沿襲至今,封閉的運轉體系形成了固化的利益群體,由此帶來種種弊病。而隨著時代發展,人們已意識到,社會性是體育的天然屬性,有著除了金牌之外的更多價值。無論是厚植土壤的校園體育模式,還是市場力量主導的俱樂部模式,其優點都在於能充分調動社會力量的參與。
宋繼新認為:“和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方式一樣,競技體育也不必單純追求速度(金牌數量),應當換擋了。”換句話說,全運會的活力和未來,應當到大眾中去尋找養分、伸展根系。
54歲的全運會,期待脫胎換骨,更上層樓。
《 人民日報 》( 2013年09月18日 1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