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嵩繪
北京市延慶縣康庄小學,12月的寒風並沒有擋住孩子們踢球的熱情。大課間剛剛開始,偌大的操場上便“鋪滿”了踢球的學生。然而,僅僅在4年前,這裡的校園足球還是另一番光景。2009年,盡管當時校園足球已在康庄小學開展了5年,但僅有一支十幾人組成的校隊,開展的目的也只是在市裡的比賽中取得成績。隻有十幾人的農村小學校隊在市裡的知名學校面前毫無優勢可言,比賽結果可想而知。康庄小學校園足球在當時有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改變發生在2009年。在那一年,康庄小學的校園足球從那支屢戰屢敗的校隊拓展到所有學生,不僅各年級每周都要上一節足球課,全校范圍內的班級聯賽也全盤拉開。康庄小學校長紀桂武認為,此舉的目的是為了讓校園足球回歸學校的教育議程之中。“校園足球應該是具有中國教育特色的學校足球,是‘大教育’。”改變之后,足球從“被動踢”成了“主動玩”。如今康庄小學每個年級都有男、女各一支校隊,在全市的比賽中,共5次奪得冠亞軍。“指導理念的轉變才是關鍵”,紀桂武認為。
換一種“玩法”,景象大變樣。一個小小的農村小學足球之路,給中國足球的未來能帶來哪些啟示?
破除迷思,回歸足球規律
不久前,中國足協主席蔡振華在成都參加國際足聯/中國足協會員協會秘書長培訓班時談到,中國足球人對足球規律的認識,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比國家隊在足球場上體現的水平還要低。話雖說得刺耳,未必不是實情。
足球是一個復合體,將競技性、娛樂性、教育性、產業性等融合在一起。不同的人群在不同的年齡段接觸足球,會偏重足球的不同屬性。比如,青少年時期參與足球,強調的是教育性和娛樂性,職業聯賽層面的足球則凸顯競技性和產業性。
認識到足球的多重屬性,是把握足球規律的重要法門,也才能對足球發展的模式做出符合規律的設計。
這方面,中國足球走過的彎路實在不少。比如,曾嚴重影響青少年球員成長的假年齡問題,青少年比賽中以大打小,這不只是對足球規律的踐踏,還是對公平競賽精神的扭曲。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球員,又怎能擔起沖出亞洲的重任?
對足球規律認識的模糊與駁雜,散落在中國足球的各個層面。回首這些年,從國家隊技戰術風格,到青少年培養模式﹔從俱樂部運營環境,到草根賽事的引導培育,要麼左右搖擺,要麼“拍腦袋”決策,中國足球發展躑躅不前,與對足球基本規律認識的混沌有著直接關聯。
前國腳趙達裕認為,中國足球急需解決的是區域性聯賽體系。“比如,應該先把廣州各個區的比賽搞好,讓區裡的優秀人才集中在一起比賽。同時,利用寒暑假舉行一些全國性的比賽。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最基本的東西都沒做好,談其他又有什麼意義?”
蔡振華引用國際足聯講師田島幸三和人庫裡在培訓班上都提到的一句話說,“中國足球發展要有中國的特色,而這也是足球發展的一種規律。所以我們在學習世界足球先進理念的同時,也應該不斷地思考,什麼才是符合中國特色的足球之路。”
不從把握足球發展內在規律的角度出發去設計未來之路,不是南轅北轍,就是急功近利。這樣的例子已經太多,讓足球回歸足球,需要在深刻認識足球規律的基礎上構筑全新的系統工程。
系統工程,牽一發動全身
世界杯冠軍捧起一座大力神杯,奧運會足球冠軍胸前挂起金牌,到了全運會上,足球比賽冠軍按3枚金牌計入獎牌榜。希冀用“金牌杠杆”來刺激和調整地方體育部門開展足球的積極性,依然是在按金牌邏輯去推演足球發展的模式。不能說全無效果,但有誰會認為這是治本之策?
足球是什麼?足球是一種體育競技,足球是一種娛樂形式,足球是一種教育手段,足球還是一門很大的生意。足球所承載的社會功能,其價值不是幾枚金牌就能說清和衡量。
當人們意識到足球所承載的內容之龐雜,反思過往發展模式的弊病時,也是在對中國體育發展結構的再審視﹔另一方面,雖然校園足球已經大范圍啟動,也不意味著就能從原有的教育體系中生長出健康的足球。越是深入探索,越會發現足球改革是一項系統工程,牽一發而動全身,新的理念、新的結構、新的模式、新的合力,決定著改革的成敗。
廣州恆大足球學校校長劉江南認為,足球發展基本要點中,第一是重視人的培養,因為足球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國人的觀念中,似乎踢足球就要當球星。在那些足球強國,95%的小孩都踢足球。“我們剛好相反,踢足球的是那些被認為‘學習不行調皮搗蛋’的孩子。”第二是強調文化對踢球的重要性。在歐洲,16歲以前的孩子不能脫離學習踢足球,而我們的早期專業化、集中化荒廢了一大批人。第三,重視親情,重視家庭教育。歐足聯規定,16歲以下的孩子不能到離開家50公裡以外的地方訓練,因為成長需要家庭的關懷。
這些理念,大概與我們觀念中的足球培養大相徑庭。這也是為什麼足球與學業本可以相互促進,卻在現實中相互掣肘。不從理念上解決這些影響足球發展的根本性問題,就很難從培養“人”的視野去構筑足球的系統工程。
歐足聯主席普拉蒂尼說:“不是贏得世界杯,而是讓更多的孩子踢足球,讓更多人來欣賞足球,這才是一個國家足協真正要做的事情。”
正因為將足球的功能窄化為隻有金牌,足球越來越輕飄,越來越泄氣。那些本該成為足球沃土的地方,隻剩一片荒蕪。而當按下中國足球的系統重啟鍵之后,需要的仍然是耐心,而非對收獲的渴盼。
放遠目光,坐得住冷板凳
記者曾在韓國採訪,恰逢洪明甫足球學校慶典。一大片足球場被劃分為若干小場地,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們在踢球,家長們則像野餐般帶著墊子在旁邊等待。韓國草根足球的這番景象,也許能印証他們雄踞亞洲前列的深層原因。強盛的足球當起於草根。只是,草根足球和“政績足球”之間,隔著深深的鴻溝。
劉江南說,2004年那批國少隊當時成績不錯,但現在怎麼樣了?除了極少的幾個還在國家隊、職業隊,其他都沒有蹤影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當年拿了第一不見得是好事,跟蹤中國足球多年的德籍教練克勞琛也說,不以輸贏論英雄。劉江南認為,離開校園足球,要想振興中國足球幾近空談。但目前要構筑起校園足球完善的系統,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足校成為一種過渡性的選擇。上世紀90年代,足校曾興盛一時,多達數千所,現在剩不下幾十所。既重足球訓練,又重文化課學習的新型足校也在探索之中。成效如何,唯有時間給出答案。劉江南說:“文化學習和足球訓練矛盾難以克服,社會人和足球人的角色難以融合,足球訓練理念落后不是把人培養好而是毀人。這3個原因造成了學生的出路單一,因此沒有哪個家長願意把孩子送到傳統的足球學校。”反思足校“一窩蜂”,能不能坐得住冷板凳成為考驗中國足球再度出發的一道關卡。
始於1992年北京紅山口會議的足球改革,在兜兜轉轉了20多年之后,感受的創痛遠多於喜悅,積累的教訓遠大於收獲。但是,足球作為體育改革的先行者,經歷了掃賭反黑的風暴,又在籌劃發展結構的深度變革,再一次成為體育改革的領頭雁。這是足球的社會影響力使然,也寄托著大眾悠悠不絕的期待。
雖然康庄小學的“一變就靈”未必適用於足球系統工程,但依然可以帶來諸多啟示。認清現實,尊重規律,注以恆心,中國足球之夢,當從每一個細節處的基石筑起。